裂痕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墨迹未干的"财产分割方案"几个字在空调风里轻轻颤动，像极了她此刻悬在半空的心。

"您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律师第三次重复这个问题时，窗外的梧桐树正落下今年最后一片黄叶。

她看着那片叶子打着旋儿砸在律师事务所的玻璃幕墙上，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飘着勿忘我的春日。

那时的顾明川还留着半长的头发，在拍卖会后台被泼了满身咖啡。

作为主办方律师的林夏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冲进来，正看见这个清瘦的男人用纸巾擦拭西装上的污渍，修长手指在深色布料上划出优雅弧线。

"需要法律援助吗？"她把备用衬衫递过去时，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道。

后来才知道他是美院最年轻的副教授，那天带来拍卖的油画最终以三十万成交。

"林女士？"律师的轻唤将她拽回现实。

白瓷杯里的拿铁已经凉透，奶沫凝结成难看的黄褐色。

她忽然记起上个月深夜，顾明川蹲在厨房地板上收拾她摔碎的马克杯，月光把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套学区房归您，画廊股份归顾先生。

"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但关于那幅《春日新娘》的归属......"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顾明川裹着寒气闯进来，发梢还沾着细雪。

他径直走到林夏面前，掌心躺着一枚褪色的勿忘我干花。

那是婚礼当天他别在她鬓角的，此刻紫色花瓣碎了大半，像他们七零八落的婚姻。

"你还记得在雁栖湖说的话吗？"他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要和我种满院子的勿忘我。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年她刚升任律所合伙人，穿着婚纱在湖边崴了脚。

顾明川当众跪下来给她揉脚踝，宾客们哄笑着鼓掌。

他仰起脸时眼底映着霞光："以后咱们家的麻烦事都交给我。

"可后来呢？当她第五次发现他忘记交燃气费，当他在家长会上把女儿班主任认成数学老师，当她流产后躺在病床上听见他说"孩子还会再有的"。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突然抓起协议书撕成两半。

"我要那幅画。

"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就挂在客厅正中央那幅《春日新娘》。

"顾明川踉跄着后退半步，仿佛被人当胸重击。

那幅画上是她穿着婚纱回眸的瞬间，有他亲手写的法文题记：Mon éternel printemps我永恒的春天。

上周大扫除时她发现画框背后有道裂痕，细如发丝，却贯穿整幅油画。

2：蜜糖砒霜碎纸片在会议桌上堆成惨白的雪丘，顾明川的指节抵着檀木桌面发青。

律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蜂鸣，和七年前雁栖湖畔的蝉噪诡异地重合。

那场盛大的婚礼进行到敬茶环节时，林夏就察觉到他指尖在发抖。

描金茶盏里浮着两枚红枣，顾明川躬身递给岳父时，茶水在盏中晃出细密的涟漪。

后来她在更衣室发现他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腮帮子都笑得发僵。

"其实不用请这么多人的。

"她扯松束腰的缎带，透过落地窗看见草坪上乌泱泱的宾客。

顾明川正蹲在地上给摔哭的花童擦眼泪，晨礼服后摆沾了青草汁。

"要的。

"他转身时眼底有执拗的光，"他们说婚礼越隆重，姻缘越长久。

此刻他眼底的光碎成玻璃碴："你明知道那幅画......""就像你明知道我不吃香菜。

"林夏打断他，从爱马仕包里抽出湿巾擦拭指尖。

上周他们在日料店庆祝结婚纪念日，顾明川特意叮嘱厨师别放芥末，却忘了她最讨厌鲭鱼的腥气。

记忆突然闪回至三年前的雨夜。

怀孕十二周的林夏从法院回来，发现顾明川把工作室搬进了婴儿房。

画架上未完成的孕妇肖像淋了雨，油彩顺着她隆起的腹部往下淌，像道狰狞的伤疤。

"这是最好的采光角度。

"他握着刮刀的手还沾着钴蓝色颜料，"等宝宝出生......"她抓起调色板砸向落地窗。

钢化玻璃呈蛛网状裂开时，腹部传来剧烈的绞痛。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医生说是过度激动引发的胎盘早剥。

顾明川跪在产床前给她焐手，眼泪把消毒服洇湿大片："我们再要一个，要多少个都行。

"冰凉的器械进出身体的钝痛忽然穿越时空刺进骨髓，林夏猛地站起身。

真皮座椅在地面刮出尖啸，惊醒了墙角的智能扫地机器人。

那个蠢头蠢脑的机器是顾明川买的，总在半夜误触启动，此刻正茫然地转着圈清扫并不存在的灰尘。

"还记得它第一次启动的情景吗？"顾明川突然笑了，眼尾皱起细纹，"当时我们在......""在吵架。

"她冷声接话。

两年前竞标失败那夜，她摔了书房所有能摔的东西。

扫地机器人却在这时亮起蓝光，唱着生日歌推出藏在尘盒里的钻戒。

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设计的婚戒改良款，戒圈内侧刻着法文的"春天永驻"。

暖风系统突然加大风力，扬起她颈间的丝巾。

宝蓝色爱马仕丝巾下藏着道淡粉色的疤，剖腹产留下的。

其实当年流产后医生建议他们五年内别要孩子，但顾明川总在深夜抚摸那道疤，温热的唇久久贴在那里。

"家政说你在打包画具。

"她转移话题，指甲在协议边缘折出月牙白，"要搬去洱海写生？"顾明川的喉结上下滚动。

上个月画廊展览的策展人是个扎脏辫的姑娘，总穿着扎染长裙来家里讨论布展方案。

有次林夏提前下班回家，正撞见那姑娘踮脚帮他调整领带，指尖似有若无擦过他喉结。

"你从来不信我。

"他眼底泛起血丝，"就像我不懂你为什么总在凌晨两点核对财务报表。

"悬在会议桌中央的水晶吊灯突然明灭，电流声滋滋作响。

林夏想起刚搬进别墅那会儿，顾明川非要亲自改造电路。

结果半夜跳闸，他在黑暗里摸索总闸时摔下梯子，掌心的烫伤疤现在还会在梅雨季发痒。

"两位要不要休息一下？"律师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盘。

枸杞在玻璃壶里沉浮，像极了去年冬天顾明川非要给她泡的养生茶。

她总嫌那甜腻的味道沾在律师袍上不得体，却在他出差时喝光了整罐桂圆干。

3：画布背面扫地机器人突然撞到顾明川的皮鞋尖，发出委屈的电子音。

他弯腰捡起卡在滚轮里的纸屑，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洱海边的阿婆硬塞给他们的同心结，说能拴住漂泊的心。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天前她参加商业酒会，在酒店长廊撞见那个扎染裙姑娘腕上晃着同款红绳。

暗红色丝线缠着银铃铛，在暖黄壁灯下泛着暧昧的光。

"苏漓只是画廊实习生。

"顾明川察觉她的目光，扯下红绳攥在掌心，"上个月去云南采风......""顾先生连实习生都照顾得这么妥帖。

"她抓起桌上的冷萃茶一饮而尽，菊花瓣黏在舌尖发苦。

上周暴雨夜他迟迟未归，车载导航显示位置在美术学院。

她冒雨开车去接，却透过画室玻璃看见苏漓踮脚为他别上银杏叶胸针。

当时雨刷器在眼前疯狂摆动，像把剖开黑夜的手术刀。

她数着红灯读秒，想起怀孕时顾明川总把胎教音乐放成海浪声，说这样宝宝会有海洋般开阔的胸襟。

"你从来不肯走进我的世界。

"顾明川突然扯开衬衫纽扣，锁骨下方露出小片溃红的皮肤。

林夏呼吸一滞，那是接触性皮炎，每次他用新颜料都会过敏。

上周大扫除时她扔了他珍藏的矿物颜料，说有毒物质会影响备孕。

其实柜子最深处藏着个天鹅绒盒子，里面是苏漓送的生日贺卡："谢谢老师教我调出星空的颜色"。

智能空调突然切换到除湿模式，嗡嗡声盖过窗外的雪落。

林夏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锁屏——那是《春日新娘》的局部特写，她飘纱下若隐若现的腰窝。

此刻画中人正在城南画廊展出，作为顾明川"永恒春天"主题展的压轴作品。

"你知道苏漓在展览简介里写了什么吗？"她调出手机相册，放大策展文案的照片。

暖光灯下，玻璃展柜里的文字泛着冷光："艺术家以伤痕美学重构婚姻意象，画框背后的裂痕才是真正的作品"。

顾明川的表情瞬间凝固。

开幕式那晚他喝多了荔枝酒，拉着苏漓解释那道裂痕的来历。

女孩身上铃兰香水味太呛，让他想起婚礼上被踩碎的铃兰捧花。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怎样？"林夏从包里抽出密封袋，里面是沾着颜料的纸巾。

淡青色油彩混着橙红，